《玉簪记》4、琴挑

琴挑（六调）

〔小鼓板打冷尖〕（小生扮潘必正上）（唱）：

【懒画眉】月明云淡露华浓。敧枕愁听四壁蛩。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小生对此，溶溶夜月，悄悄闲庭，背井离乡，孤衾独枕，好不烦闷吖。不免到白云楼下，闲步一回，多少是好。（唱）闲步芳尘数落红。（旦扮陈妙常上）（唱）：

【前腔】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我妙常，连日冗冗俗事，未曾整理冰弦，今夜月明风静，夜色新凉，不免弹潇湘水云一曲，稍寄幽情〔勺丢〕。（唱）人在蓬莱第几宫。（小生接唱）：

【前腔】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琴声界）上尺工尺尺上。（小生连唱）妙。听凄凄楚楚那声中。谁家夜月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旦接唱）：

【前腔】朱弦声杳恨溶溶。（小生界）原来陈姑在此操琴，门儿半掩，不免挨身而进。（旦连念）咳。 长叹空随几阵风。（小生界）弹得好吓。（旦念）呀。（唱）仙郎何处入帘栊。早是人惊恐。（小生）小生独坐无聊，步月闲行到此，惊动了。（旦）相公此来呵〔勺〕。（唱）莫不为听云水声寒一曲中。（小生）小生忽听花下琴声嘹亮，清响绝伦，不觉闲行到此。（旦）小道亦见月明如洗，夜色新凉，故而操弄丝桐，稍遣岑寂，远辱尊听，实切惶恐。（小生）好说。（旦）久闻足下，指法精妙，操弄绝佳，欲乘此兴，请教一曲，如何。（小生）略知一二，只是班门弄斧，怎好出丑。（旦）休得太谦，一定要请教。（小生）如此，请。（旦）请坐。（小生）有坐，好琴吓。（唱）：

【琴曲】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念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彷徨。彷徨。（旦）好。（小生）出丑。（旦）此乃雉朝飞也，君方盛年，何故弹此无妻之曲。（小生）小生实为未有妻。（旦）这也不关我事。（小生）欲求仙姑〔扎冷〕。（旦）吓。（小生）吖，面面教一曲如何。（旦）既听佳音，以清俗耳，何必初学，又乱芳声。（小生）休得太谦，定要请教。（旦）但恐污耳。（小生）好说。（旦）请。（小生）请。（旦）请坐。（小生）有坐。（旦唱）：

【前腔】烟淡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叹长宵兮孤冷〔浪〕。请坐。抱玉兔兮自温。自温。（小生）好。（旦）献丑。（小生）此乃广寒游也，正是出家人所弹之曲，只是终朝孤冷，难消遣些。（旦）潘相公好言重吓，我们出家人，有甚难消遣处。（小生）这也难道。（旦）嗳。（唱）：

（正宫调）

【朝元歌】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枕上听。柏子座中焚。梅花账绝尘。果然是冰清玉润。（小生界）果然是冰清玉润。（旦连唱）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小生）仙姑。（唱）：

【前腔】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翡翠衾闲。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仙姑吓。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旦）潘相公，出言太狂，屡屡讥诮，莫非有意轻薄奴家。好吓。我去告诉你姑娘，看你如何分解。（小生）吓。仙姑，小生信口相嘲，出言颠倒，伏乞海涵〔丢丢〕。（唱）巫峡恨云深。桃源羞自寻。仙姑吓。（唱）妳是个慈悲方寸。望恕却少年心性。少年心性。告辞。（旦）言语冒犯。（小生）好说。咳，肯把心肠铁石坚。（旦）岂无春意恋尘凡。（小生）今朝两下轻离别，一夜相思枕上看。（旦）潘相公，花荫深处，仔细行走。（小生）借灯一行如何。（旦）啐〔冷尖〕。（小生）呀。看陈姑十分有情于我，及至挑动，她又着恼，待我躲在此间，听她说些什么。有理吓有理。（下介）〔一记〕（旦）呀，听他寂然无声，想是进书馆去了，咳，潘郎吓潘郎。（唱）：

【前腔】你是个天生俊生。曾占风流性。看他无情有情。只见他笑脸儿来相问。我也心里聪明。适才呵。（唱）把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我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咳，别了他常挂心。看这些花荫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夜深人静，不免抱琴进去罢。正是，此情空满怀，未许人知道。明月照孤帏，泪落知多少〔下尖〕。（小生嗽介）嗯哼。（旦）吓。（小生）吓。（旦）啐。（下介）（小生）阿呀妙吓，在此听了半晌，虽不甚明白。（唱）：

【前腔】听她一声两声。句句含愁闷。看她人情道情。多是尘凡性。妙常吓。妳一曲琴声。凄清风韵。怎教人不断送青春。那更玉软香温。情儿意儿那些儿不动人。她独自理瑶琴〔下风声介〕。身上寒冷了。我独立苍苔冷。分明是西厢行径。〔风声住介〕老天吓。早早成就少年秦晋。少年秦晋。阿呀，身上寒冷了，寒寒冷了。〔冷尖〕（下介）

編訂者後註：本谱于校正时，采清末民初曲师殷溎深的春雪阁曲谱里收录的《琴挑》曲谱为底本，并参校叶堂的纳书楹曲谱及王季烈的与众曲谱。而以我国惟一曾出版过的两本昆曲曲谱及声腔格律谱的南词定律（清康熙末年）及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清乾隆初）为斠正之准范。按本谱内的第一只及第二只的【朝元歌】，九宫大成内有收入正确的唱腔谱，今收入之。对于其他的曲牌之声腔，校之如下：第一只的【懒画眉】里的『落』字，基腔若依南词定律可订 Re，若依九宫大成可订Sol（本曲谱之校正皆取联集法，即，只要现在曲谱能符合南词定律或九宫大成，皆视为不违反魏良辅所订下的声腔格范）。此处殷谱作Mi，王季烈的与众作Re，反而叶堂依从了九宫大成所订下的Sol。第三只的【懒画眉】里的『夜月』，南词定律订在Re，九宫大成修订为Sol，而殷溎深订在Do，与众订在南词定律的Re 是为正确腔。而叶堂订在Sol，从九宫大成，亦为正确，今从叶谱。『曲』字的基腔不论南词定律或九宫大成都订在Do，叶堂改为Re，而殷谱袭之。但与众己改正为Do。第四只的【懒画眉】里的『一曲』字的基腔不论南词定律或九宫大成都订在Do，从叶堂起擅改为Re，后世各谱全因袭叶堂而误。两只琴曲，今从叶堂的乾隆末年的弹唱谱。第三只的【朝元歌】里的『惭』，叶谱低音Sol正确，反而殷谱有误。『一』基腔应在Re，与众正确，叶谱擅改Mi，殷谱袭之而误。『见』字叶堂低音La，谱成阴平声腔了，各谱未发觉而袭误。『月』字应从纳谱基腔在低音La，其他各本曲谱作Do反而有误。第三只的【朝元歌】里的『多』是阴平声字，基腔在低音Sol，纳书楹作低音La，各谱改叶堂的低音La为Do，都和叶堂一样配成去声，皆误。『意』是去声字，叶堂配成阴平声唱了，各谱又袭之皆误。『独』之基腔在低音La ，叶堂谱正确，而它各谱皆误改为低音Sol，误，但下一字的去声字『自』叶堂配腔似阴平声腔的低音La，应改为去声字腔。『苔』之基腔低音的Mi，叶堂对，殷谱反而错。『就』字叶堂配去声似阴平声字腔，而各谱俱袭之。应配高过阴平声基腔Re的腔。〔简单补论：基腔怎么看？│││││││基腔提到很多，但基腔怎么看呢。兹以本曲里的第一只曲牌【懒画眉】的第句来举例。第一句有『月明云淡露华浓』，以我们现在的华语学知识上，这七个字里，『月』是去声，第四声；『明』是阳平声，是第二声；『云』同上也是阳平声第二声。『淡』是去声，即第四声；『华』是阳平声字，即第二声。『浓』亦是阳平声第二声。如果依照昆曲的声韵，是渗入了南方的音系的，因此要分出入声字。在这一句里，现在华语里没有入声字，都派入平上去声去了。如果把入声字挑出来，那么，第一个字『月』，现在念去声字的，但在昆曲音韵里，它是一个入声字，再分阴阳，它是入声字里的阳入声字。这是可以在一些昆曲音韵的书里查到的。我们再看这本曲谱里订出这一句的声腔：『月3明3云35淡51653露1321华612165浓561216』〔音符下划线表示是低八度的音〕。基腔是阴平声基腔的简称，是指这个字的位置上，如果是阴平声字，它由魏良辅订下所配的腔是发什么音。我们先假设没有去对照魏氏谪传的南词定律及九宫九成，先看这句七字里，可惜，看不到第一声阴平声字，所以一眼之下看不去立可见的基腔来。但在昆曲配腔及行腔里，阳平声字比阴平声字低一个五声音阶Do Re Mi Sol La里的音，如阴平声Sol时，阳平声发低一个音发成Mi；阴平声发Re时，阳平声低一个发成Do。反之，如现在己阳平声第二声发Do，则阴平声高一个音，发Re，以次类推。今看这第一句里，第一个『月』字，它现在是作去声，但它是一个入声字，而且是一个阳入声字，配腔时是视同阳平声字配腔，它现在配3，则这第一个字的阴平声字，要高一个音，是5，即是阴平声字的基腔位置，也就是说，这里的【懒画眉】第一句『月明云淡露华浓』的第一个字的基腔如今配的是低音Sol(5) 。第二个字『明』是阳平声字，它配3，则这第二个字的阴平声字腔，要高一个音，是5，此即是阴平声字的基腔位置。第三个字『云』是阳平声字，它配35（3是本音，5是过渡音兼本音，阳平声有不稳之性质，所以常要回原阴平声位5去收音)，则这第三个字的阴平声字腔，要高一个音，是5，为基腔位置。第四个字『淡』是去声字，配腔51653；第五个字『露』是去声字，配腔1321。按不管是去声或上声，其都有一个阴平声的基腔的无形底，常是其前或其后的平或入声字的阴平声基腔为其基腔，也有特别状况之例外。因文字格律谱规定一句的前数个字必须仄声字，而魏良辅定腔范本都订去声或上声时，此时后人作剧时却用平声或入声时，在未上板前的数个字位的腔可能根据行腔而改易。我们初辨到去声或上声字要找基腔，可先跳过到后面的平或入声字，先确定其基腔，最后再找此去声或上声字的基腔。我们在此先跳过第四第第五个去声字，到第六个字『华』是阳平声字，它配612165，因曲牌是赠板曲，配腔时加入很多装饰音，但阳平声起腔的次一上方的音，一般即阴平声的腔位。如此阳平声配了一些装饰音，它的阳平声本腔即612165的第一个音6，它接着上行一个音，即上行到阴平声1去了。216都是装饰音，而末一5是收腔音。【懒画眉】曲牌第一句的第六个字在赠板时要收腔到5。但这是配腔及校对错误与否的细节。第七个即末一个字『浓』是阳平声字，它配561216。如同上一字，它也有很多装饰音，但辨别基腔方面同上一字，因为都是阳平声，也是阳平声起腔的次一上方的音，一般即阴平声的腔位。故此处561216的5为第一个音，第二个，是上行向上方的一个音6前进的6即阴平声位的腔，也就是这个第七字的基腔所在。〔阳平声字有时起音再向下方一音，这是特例，此时向上方两个音才是阴平声位的基腔〕。解决了所有平声及入声字的基腔是如何找的。现在我们要来找剩下两个去声字：第四及第五个字『淡』『露』的基腔了。那得要参考前后的平或入声字己找到的基腔腔位，来看。如上所说，一般而言，仄声字常是向其最近相邻的平或入声字的基腔为其基腔，有这种现象其实很易了解，因为在魏良辅订腔之时，先确定了平声字腔位之腔，对于仄声字，因为它会依入声，依去声，依上声而作不同方向的行腔。入声在以平声字基腔为其基腔；上声及去声则参考其出发处前一字平声字的腔位向去声方向的上行方向行腔；上声字则以其前一平声字的腔位向上声方向的下行方向行腔，依此原则，则第四个『淡』这一去声字，一般应参考出发点的前一字『云』平声基腔5为其基腔。但对于第五个字『露』而言，其前方是去声字，也许别曲填上声字，故去声字『淡』不可为定腔的参考（因为在别曲它可能被填成上声字），故以后一平声字，即第六个的『华』的基腔1，即为此一字的基腔所在〔有时也有特例，但不同曲牌的依据不同〕。如此一来，这个《琴挑》里第一只曲牌【懒画眉】，配腔者所配的每一个字的基腔，现在都找着着落了，但对不对呢。合不合魏良辅所订【懒画眉】的各个字的基腔谱系了。这就要查对承续魏良辅的苏州派的南词定律及后来的九宫大成里对【懒画眉】这只曲牌里的标准配腔的范例谱里的每个字所配的腔。不过，在研究时，是应先整理这两本声腔格律谱的所有【懒画眉】的第一句的谱。因为，这两本声腔格律谱里，把魏良辅订定该曲牌应有的配腔，在可以接受而合乎魏氏真传的基腔都巨细靡遗的以正体及又一体及变体等格都详列了出来，出其格范，即不是该曲牌的旋律。经排比所有两谱内的此曲牌第一句，可以找出明确的结论，经两本声腔格律谱整理当年所有所曾问世的曲谱，把正碓的抽出来记载到该两谱，也可以发现到依【懒画眉】的声腔格律格里看出当用的文字格律的定格，是第三字第四字第六字第七字应谱平声或入声字；其他则谱仄声字的入上去声，这是【懒画眉】的第一句的文字格律谱的格，此格是最适宜填谱的原【懒画眉】由魏良辅造腔的本格。像以往一些文字格律谱光从文字的字句多一字少一字去论曲牌正确与否，像是极端主义的吴梅的南北词简谱，每曲牌只取一文字格律格，自己用认为对的文字格律去自己订这是惟一之体，既犯武断的毛病。〔其一些错误，笔者于《九宫大成南词腔谱稿仙吕及中吕宫篇》(1996)一书中己有所论列〕，且其所谓这惟一正确之体，因吴梅对文字格律虽有研究，但对声腔的格律如门外汉（如批九宫大成又一体太多，不知九宫大成是声腔格律谱，多列不少不合正格的谱例是要让曲师可以参考，如遇填词出格的词如何配腔而不会出格；且把满书都充满阴阳八声错误的叶堂之纳书楹曲谱只能依叶堂友人虚美之辞夸赞其合乎声韵）。不知文字格律里所谓的正体，一如九宫正始从元代南戏里去追某曲牌的正确正格，也只是对于昆曲以前时代的腔也许才是正格，但一如魏良辅在南词引正里要大家熟唱琵琶记的每一曲，表示魏良辅把所有琵琶记都谱了全谱，琵琶记里曲牌的格，也许不合所谓九宫正始及吴梅等文字格律者眼中的正格，但对昆曲而言，琵琶记里每一只曲牌，都是魏良辅认为的正格，为它们配了该有的声腔之格。所以现在如吴梅等学人研究的格，很多是死格，往往不是昆曲应有之格，照吴梅南北词简谱里每只其自己断定的正格去填词，在谱曲时往往发现诘屈赘牙，不是声腔格律的正格，只是曲牌考古学之下的案头书册而己。〕（刘有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