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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历史:三、两京江南演剧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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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以苏州为中心流布全国

天启、崇祯年间,苏州周边地区的江浙两省的市镇户口和经济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该地区的昆曲原来就非常普及,至明末演出更为繁荣。而在北方和中原地区,战争不断,东北满洲贵族发动侵明战争,直迫北京,农民起义军风起云涌,北方和中原地区的地主富商、学士文人纷纷逃亡到江南地区,特别是到南京和苏州等地。他们来到江南,继续追求奢侈的享乐生活,这也是明末江南地区昆曲空前繁荣的原因之一。

本来就是昆曲中心的苏州,这时期家班与职业戏班林立,剧作家和清曲家辈出,唱曲演剧风气依旧旺盛。虽然那时百姓日益贫困,但官僚、士大夫、地主、富商追求奢侈享乐乃日甚一日,他们大多置有昆曲家班,日以征歌为事。就是在民间,观剧风俗如故。每至四五月间,戏班名角,出行乘马乘轿,一出戏十余金还嫌少,在戏房索人参汤喝。这种现象也是由富豪南下竞聘名伶演剧造成的。清钮琇《觚賸》说:“明崇祯末,流氛日炽,秦豫之间,关城失守,燕都震动。而大江以南,阻于天堑,民物晏如,方极声色之娱,吴门尤盛。”

事实上,天启、崇祯年间,作为留都的南京成了昆曲的中心。那时的南京“真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也”。北方的巨富十来其九,“秦淮灯火不绝,歌舞之声相闻”,在秦淮旧院大多教小鬓学梨园子弟唱曲演戏娱客,每至暮夜,灯火竞辉,羯鼓琵琶声与金缕红牙声由里巷曲廊悠然传来。一般的女妓也以能串戏为韵事,据明张岱《陶庵梦忆》,能戏的名妓就有杨元、杨能、顾眉生、李十、董白等。明末清初余怀《板桥杂记》记有嘉兴姚壮若其人,用十二楼船泊于秦淮,招四方应试名士百余人,每船邀名妓四人、梨园一部,灯火笙歌,被传为一时之盛事。由于南京的异常繁荣,许多著名的家班和职业戏班云集南京,陈维崧、吴绮在明亡后追忆明末南京演戏的实况时都说“金陵歌舞诸部甲天下”。当时,南京水西门有著名的梨园“淮清戏寓”,有名气的家班与职员戏班都会在那儿挂牌,前来定戏的人也多。冒辟疆等复社名士在崇祯十五年(1642年)为名伎董小宛洗尘,就用白金一斤,在“淮清戏寓”定阮大铖家班的《燕子笺》。据明侯朝宗《马伶传》,职业戏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据明叶绍袁《启祯纪闻录》,当清军进入南京时,降清的赵忻城约各“勋戚”临时就能唤集职业戏班十五班,进清营慰劳。估计,在太平兴盛时戏班总数在百班上下。

南明弘光王朝在南京建立以后,内廷演戏几乎无日无夜。人说“弘光好伶人,与唐庄宗同”,特别是马士英代为首辅后,福王更是荒淫享乐,马士英私买歌女,寄养阮大铖家,希图进献入宫。阮大铖也进献女伎和曲师,曲师朱音仙还是前朝老梨园。在宫内曾上演《麒麟阁》、《燕子笺》,弘光迷于观剧,未暇视朝,甚至在清军渡江之际,福王与内官仍然集梨园演剧。弘光王朝覆灭时,鲁王在绍兴就监国位,君巨上下依然“置酒唱戏,歌吹声连百余里”。

杭州的昆曲之盛仅次于南京、苏州,所谓“歌舞载涂”,“连宵达旦”,就是形容杭州演唱昆曲的风气。清汪汝谦《西湖韵事》中曾描述了当时轻舫游湖赏曲的情景。游者午前在六桥看花,午后就在湖心亭泊舟,游戏之余就唱昆曲,“象板银筝,笙歌盈耳”,“一丝一竹,响遏行云”,至夜,或为长夜之游,“选妓征歌集于堤畔”。还说到“女乐”最好的要数绍兴朱云来、苏州徐清之二公家的,“轻歌曼舞,绝代风流”,竟可连续演唱数天而不歇。汪汝谦也有《春日湖上观曹氏女乐》诗云:“销魂每为听吴歌,况复名家艳绮罗。风吹遥闻花下过,游人应向六桥多。”杭州的职业戏班很多,也许泛滥了有伤风化,因此在崇祯十三年(1640年)道台曾一度严禁优伶演戏,然而此禁不久也不起作用了。

此外,在江南的许多市镇和农村,远至绍兴,昆曲也很流行,平民百姓也会哼唱几句昆曲。

天启、崇祯至南明时期,昆曲的影响进一步波及到中国的中部和西南部其他声腔地区。如明《薛谐孟笔记》所记:河南开封王养明,博雅好事,延揽苏杭文墨之士,府中蓄侍儿伶工,与吴中名公无异。明袁中道《游居柿录》所记:在湖南长沙,诸公在徐寓观演《明珠记》,感叹“久不闻吴歈矣,今日复入耳中”,心情大爽;晚上赴诸王孙之饯,“时优伶二部间作,一为吴歈,一为楚调,吴演《幽闺》,楚演《金钗》”。河南、湖南如此,即使在西南僻远地区也会有昆曲的空谷之音。如明末清初刘献廷《广阳杂记》和顾彩《容美纪游》所记,昆曲已传到湘西、湘北,那里也间有地方特色的昆曲演出。昆曲随逃亡的明朝廷皇亲传得就更远,据明末计六奇《明季南略》所记,南明永历二年(1648年)在广西桂林,就有“长洲伯王皇亲新蓄傒僮”,唱的是“苏昆曲调”,演的是《鸾笺记》、《紫钗记》,“文武臣工,无夕不会,无会不戏,卜昼卜夜”,竟然忘却了亡国的惨痛。这些僻远地区的昆曲演唱,起初局限在皇亲、官僚士大夫府第,后来也渐渐传播到地方。

明末北京的昆曲演出也进入了繁荣期,不仅官僚士大夫之家置备有家班,宫廷也有昆曲的演出,民间的职业戏班也很热闹。从明《祁忠敏公日记》中可知,在崇祯五年(1632年)四月至十二月,短短八个月仕宦生活余暇时,祁彪佳所观剧目有《紫钗记》、《琵琶记》、《玉盒记》、《宝剑记》、《祝发记》、《明珠记》、《连环记》、《彩楼记》、《绣襦记》、《牡丹亭》等三十部戏,其中演出的有家班,也有职业戏班,于此可见北京士大夫之家的昆曲演剧之盛况。《日记》所记只是部分戏班的演出,那时北京的职业戏班总有数十班之多。如清初小说《梼杌闲评》所写北京职业昆班有“数十班”,虽然没有列出具体班名,但戏班聚集的描写却是可信的;其中有的名班还被招进宫中演出。据明《烬宫遗录》,崇祯五年(1632年)皇后千秋节,谕著名的沈香班进宫演《南西厢》,十四年又进宫演《玉簪记》。明宫中演昆曲自万历年始,天启年间,明熹宗最好武戏,常点演岳飞戏文;天启五年(1625年)驾幸万岁山,有钟鼓司太监丘印执板清唱《四美记》中“攒眉黛锁不开”一套曲子。崇祯即位后,内忧外患,传说曾有宫中“休歌舞”之说,比起万历、天启年宫廷演戏是有所减少了。明《烬宫遗录》还记有这样一件事:崇祯十一年(1638年),苏州织造局进女乐,田贵妃疏谏皇帝:“当今中外多事,非皇上燕乐之秋。”崇祯批曰:“久不见卿,学问大进。但先朝有之,既非联始,卿何虑焉?”据清钮琇《觚賸》,崇祯末有外戚购得苏州善唱昆曲的名妓陈圆圆,献之后宫,也是因为田妃的劝谏,崇祯帝才将陈圆圆遣出。明亡国后,宫廷演剧就转移到南京弘光小朝廷了。

昆曲新传奇的创作二度繁荣

这一时期,昆曲新传奇的创作已居剧坛的主要地位,主要的剧作家有范文若、吴炳、阮大铖、孟称舜、冯梦龙、袁于令、沈自晋等。

范文若,江苏松江人,作传奇十六种,惟《花筵赚》、《梦花酣》、《鸳鸯棒》三种传奇,合称《博山堂三种》。《花筵赚》写温峤骗娶表妹碧玉,侍女芳姿嫁谢鲲为妾的故事。格调不高,乃使观客解颐的一出喜剧。《梦花酣》写谢倩桃与萧斗南生而死、死后生,终结良缘的故事。情景模仿《牡丹亭》,而诡异过之,也是“情至”之作。《鸳鸯棒》由小说《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改编而成,谴责“不及情者”,却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吴炳,是这时期最重要的作家,江苏宜兴人,以《粲花五种曲》著名,包括《画中人》、《西园记》、《绿牡丹》、《疗妒羹》、《情邮记》,都是他三十六岁以前的作品。吴炳的传奇深受汤显祖的影响。昊炳因不满于范文若的《梦花酣》,别撰《画中人》,剧写书生庚启与刺史之女琼枝的生死因缘。此剧以唐人传奇赵颜、真真的故事为蓝本,情景有取《牡丹亭》、《西楼记》、《红梅记》、《幽闺记》之构思,有意追慕《牡丹亭》。《西园记》写书生张继华与玉英、玉真阴阳错位的真挚恋情。玉英、玉真同居西园,亲如姊妹,张继华初见玉真,以为是玉英。玉英不满婚事郁郁病死,张继华悲痛欲绝。某日张继华与玉真相遇,误以为是玉英之魂。张继华时呼玉英名,玉英魂感其诚,冒玉真之名与其幽媾。后张继华高中娶玉真,又惊为玉英鬼魂。经玉真与婢女解说,玉英魂也辩明事实,始真相大白。此剧情节极为生动离奇,跟《牡丹亭》的“情至”精神一脉相承,在当时也很有影响。《绿牡丹》为其喜剧作品的代表作,写退隐翰林沈重为女择婿,以文会赋诗“绿牡丹”试才,写两对青年男女的遇合,不落俗套,格局新颖,对明末科场的弊端也有一定的批判。《疗妒羹》写扬州妓女乔小青被卖与褚家作妾,遭大妇百般虐待,郁郁将死,后经人搭救改嫁,始脱离苦境。该剧以明末颇有影响的冯小青本事为素材创作,结构谨严,佳处频见,肯定小青的改嫁,赞颂女性对理想生活的追求。其《题曲》一出,写小青风雨夜读《牡丹亭》自伤身世,极为感人,逼真如汤显祖风格。《题曲》一出流行歌场至今。《情邮记》写刘乾初过黄河驿,题诗与王慧娘及婢紫箫的“情极其至”的恋情。吴炳专写男女爱情婚姻,“无一不本于情”,是汤显祖“情至”论的追随者,作品具有一定反封建精神,在艺术上也比较成功,才锋笔藻也学汤氏,可以说是明末传奇的代表作家。

阮大铖,安徽怀宁人。因其在政治上投机,好弄权术,宗派上叛“东林”,使他在文人学士中声誉很差。但对他的传奇作品,明人还持比较赞赏的态度。阮大铖所作传奇约十一种,较有影响的是《春灯谜》和《燕子笺》。《春灯谜》写宇文彦元宵观灯,韦节度女影娘扮男装也去观灯,由此生出种种曲折离奇颠倒错乱的情节,所谓“十错认”。阮自言“‘十错认’所以自雪本情”,想借传奇洗刷他列名逆案的罪名。《燕子笺》写文士霍都梁与名妓华行云、尚书之女郦飞云的爱情故事。该剧在艺术上较为成功,当时的评价也很高,剧本始出,朱门绮席,奏演无虚日,即使是不齿其人的文士也赞赏此剧。因为该剧情事宛转,词笔清妙,很合读书人口味,作者能度曲也懂戏理,该剧很适合歌演,所以长期得以演出。剧中《奸遁》一出,经艺人加工,易名《狗洞》,成为付的看家戏,流传至今。

孟称舜,浙江会稽人,是剧作家和戏曲评点家。作有杂剧六种,传奇八种,其中影响较大的作品是传奇《娇红记》、杂剧《桃花人面》、《英雄成败》。《娇红记》是一部很优秀的作品。元代有宋梅洞小说《娇红传》,元明两代人改作杂剧者有多人,明人改作传奇者亦有沈受先和孟称舜两家,独孟称舜本传世。孟本写王娇娘与申纯的爱情悲剧,主角王娇娘是一个反对封建婚姻制度,要求掌握自己命运的青年女子,她对婚姻的态度是:“与其悔之于后,岂若择之于始”,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宁为卓文君之自求良偶”,当爱情遭遇到权势高压时,誓死忠于爱情,“但得个同心子,死同穴,生同舍,便做连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悦”。申纯的反抗性虽不如娇娘,但也是对爱情始终如一。最后,双双以死殉情。王娇娘在明传奇中可说是最有光辉的刚烈女性形象。《桃花人面》写崔护与叶蓁儿的动人故事。崔护清明踏青过秦川,因口渴向叶奉儿乞水,一见钟情。蓁儿思念崔护,不能释怀。一年之后,崔护再次来访,恰逢蓁儿随父上坟,未能相遇。崔护惆怅不已,于门上题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蓁儿回家见诗,竟伤感而亡。崔护三次来访,知蓁儿殉情,抚尸痛哭,蓁儿复生,二人遂结为夫妻。事出唐代孟棨的《本事诗》,以此为题材的戏文、杂剧、传奇颇多,惟孟本得以流传。孟称舜才思横溢,悠然独往,字字血痕,极情之至。《英雄成败》写黄巢落第而造反事。剧中虽写黄巢失败而被杀,但称黄巢为英雄,抨击宦官擅政,阻扼贤才,刺讥当世,是有所愤而作,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孟称舜编有《古今名剧合选》,在“序”与“评语”之中表达了他的戏曲观点,认为“曲之为词,分途不同”,如宋人论柳永、苏轼一样,“一主婉丽,一主雄爽”,因此他将“合选”分作《柳枝集》和《酹江集》。又说“男女相感,俱出于情”,作剧“似具有感而言”,最贵在“当行”,“当行”须“本色”,要“语语本色”,“作家常语”,须“化其身为曲中之人”。他的戏曲观点无疑是正确的。

冯梦龙,江苏苏州人,是明代著名的通俗文学家,主要从事戏曲、小说和民间文艺的收集、整理、编辑、改编、评定工作。创作的传奇有《双雄记》、《万事足》两种,而改订他人的传奇现存就有十四种(陆树仑说有十九种),总名《墨憨斋定本传奇》。在明传奇界,冯梦龙是以改订本闻名的。早在冯梦龙之前,就有改订他人传奇的事,尤其是吴江派作家,常以讲究格律,讲究演出排场,改订他人作品。汤显祖的《牡丹亭》就被吴江派的吕玉绳、吕天成、徐日曦、臧懋循等人改订过,但以冯梦龙改订最多,而且他的改订本能在戏场流行,这就不简单了。冯梦龙的改订本,律韵求严,演出求易,讲究情节合情合理,反对俗套,而且还作总评和批语,说明他改作的意图,很有参考价值。冯梦龙改订《牡丹亭》为《风流梦》,虽然也有损汤氏原作,但在昆曲演出中,《牡丹亭》的《春香闹学》、《游园惊梦》、《拾画叫画》等出,大多采用了冯改本。冯梦龙的改订原则对后世很有影响。明清曲家根据他们的曲学观点将冯梦龙与袁于令、沈自晋一并列入吴江派。

袁于令,江苏吴县人,以风流才调闻名吴郡。作有杂剧两种,传奇九种,其中传奇《西楼记》最享盛名,《金锁记》改编自元关汉卿的《窦娥冤》,也流行歌场。《西楼记》写于叔夜与穆素徽的恋情。于叔夜有才情,是御史之子,名妓穆素徽慕其才,作[楚江情]于花笺。于叔夜得笺,感其情,访西楼,穆素徽歌[楚江情],并托终身。于父阻其事,素徽被相国公子骗卖为妾。于叔夜因郁而病,素徽误闻叔夜死而自缢,为侍女所救。后得侠士相助上京寻叔夜,叔夜得中状元,与素徽成婚。关于作者写此记的传闻很多,穆素徽以真人真名,袁于令与之有情约,于叔夜似属自托。因此,情感真切,描写细腻,虽故作离奇,然结构照应巧妙,观众喜看,流行不衰。自该剧出,名噪海内,《绣襦记》、《霞笺记》皆拜下风。据清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某夜,袁于令饮归,坐肩舆过一大姓家,其家正在演《霸王夜宴》。舆夫说:如此良宵风月,为何不唱“绣户传娇语”,演什么《千金记》?袁闻听此语,狂喜得几乎从舆上掉下来。“绣户传娇语”就是《西楼记·错梦》出的曲词。今昆曲舞台仍保留有《楼会》、《拆书》、《玩笺》、《错梦》、《赠马》等折子戏。《金锁记》改编后,以窦娥不死团圆结局。此作得力于关汉卿创作的窦娥形象的深入民心,至今仍有《说穷》、《羊肚》、《探监》、《斩娥》等出可演。

沈自晋,江苏吴江人,是剧作家和曲律家。为人深沉好古,因是沈璟的子侄,于曲律深有研究,在沈璟《南九宫谱》的基础上搜辑增订成《广辑词隐先生南九宫十三调词谱》,简称《南词新谱》,对研究南曲曲律和明传奇作家很有参考价值。沈自晋虽为吴江派作家,但无门户之见,于曲律的要求既应“遵旧式”,又宽容“采新声”,代表了明晚期传奇家的一般倾向。所作传奇三种,留存两种,为《翠屏山》、《望湖亭》。《翠屏山》写石秀与杨雄的故事,跟《水浒传》中的情节相同。此剧长期在戏场传唱不衰,《交账》、《戏叔》、《反诳》、《杀山》为昆曲常演的折子戏。《望湖亭》是根据万历年发生的一件实事而创作的。写相貌丑陋无才而有钱有势的颜秀欲娶娇妻,托同窗秀才钱青去相亲,不料弄假成真,钱青真的成了亲。此事原本极富戏剧性,写成传奇演出,效果极佳,很受欢迎。但作者缺少对素材的加工、提炼,该剧仅能流行一时,艺人在演出中着重在付的表演上加工,讽刺颜秀的一出《照镜》成为很有特色的保留折子戏。

明中期以后的家班与职业戏班

昆曲主要是通过家庭戏班和职业戏班演出的,昆曲的发展和繁荣,除了新传奇创作的繁荣以外,跟家班和职业戏班的发达昌盛也有密切的关系。明初,吏治较严,禁止买卖奴婢,“士大夫耻留心词曲”,家班未兴。但也不是说绝对没有家乐,如元末明初昆山顾阿瑛家乐“声伎之盛,甲于天下”,那时昆山腔初兴,唱南曲,也唱北曲。而后正德、嘉靖年间,关西有康海、王九思家乐,唱弦索北曲;山东李开先、松江何良俊与王西园、嘉定沈寿卿,皆备有家乐,也是南北曲兼唱。嘉靖、隆庆以后,世风变化,所谓名士之流,“每游赏必以妓女从”,蓄奴也慢慢成为风气,魏良辅改革的昆山腔流布四方,家班也就兴起了。万历、天启、崇祯三朝,官僚士大夫置备家庭戏班已成为社会风气,在江南一带其风尤盛。

明代的家庭戏班有家班女乐、家班优童、家班梨园三种类型。

上文说到元末昆山顾阿瑛家的“声伎”,就是一种家庭女乐。昆曲兴盛以后的家班女乐,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男孩优童的家庭戏班的出现,也许要比家班女乐早,在昆曲还未流行时,家班伶童演唱北曲杂剧,昆曲盛行后也就多唱昆曲。家班主人置备成年男伶的家班梨园演唱昆曲,则要更晚一些,其中出了不少昆曲名伶,也有被聘去任教习的。

家班女乐除了演唱昆曲外,还要兼演歌舞和演奏乐器,根据演戏行当和编舞的需要,家班女乐一般以十二人为宜。家班优童、家班梨园的组成与家班女乐也大体相同。女乐和优童基本上是从昆曲的故乡苏州购买的,“以色不以技”,需要聘请教习对女伎和优童进行培养,有的家班主人本身就是曲家,就亲自充任教习。通过长期的演练,在资深良师或文化修养高的曲家的教导下,家庭戏班的女乐和优童技艺日进,在熟娴歌舞的基础上,把昆曲的表演推进到一个相当的水平,对昆曲艺术的发展作出过很大的贡献。昆曲的歌舞合一、唱做并重的表演风格,以及昆曲以生旦戏为主的表演艺术,可以说就是在家庭戏班中孕育而成的。

明中期的家庭戏班演全本戏,基本上是新流行的剧目和家班主人自编的剧目。从个人的兴趣和宴请客人的需要讲,选取全本戏的散出演出是最适宜的,如清初据梧子《笔梦》和明潘允端《玉华堂日记》,其中就有许多散出演出的记录。《笔梦》所记钱岱家女乐演过的剧目有《跃鲤记》、《琵琶记》、《钗钏记》、《南西厢》、《双珠记》、《牡丹亭》、《浣纱记》、《荆钗记》、《玉簪记》、《红梨记》等,这十本戏中也有新传奇,但从未演过全本,“以上十本,就中止摘一二或三四出教演”,钱家女乐也不会演全本,“戏不能全本,每娴一二出而已”。《玉华堂日记》记的是潘允端的家庭优童的演出情况,也大多是“小厮串戏三四出”。那时,家班演戏的情况大致上都是差不多的,昆曲以折子戏为常演的方式已经在蔓延了。

家班主人在私邸的厅堂上铺上红氍毹,就成了最一般的演出场所,豪门巨富还会建造专门的没有四柱的演出大厅,或构筑戏台,或制作大型的可演戏的船舫和楼船,选伎征歌,歌舞弹吹,尽情享乐。有的家班主人会宴请客人一起观赏家班的演出,但也有独家享用家班艺术的,“宴外宾演剧多用梨园”,这对于演技的交流也有好处。下面介绍几个有特点的家班,以了解当时的风尚。

潘允端家班:万历五年(1577年)潘解职回上海后,营建豫园,过着闲适的生活。豫园内建有乐寿堂和玉华堂,曾借秦氏梨园或唤民间职业戏班来演戏。万历十六年(1588年),陆续从苏州购买了串戏小厮八人,组成家班,教出的名伶有呈翰、魏桂等。潘氏一家都能演戏,潘本人也能粉墨登场,与优童一起串戏。

钱岱家班:约万历十年(1582年)钱疏请终养,在常熟西乡尝筑园林,园中的百顺堂为家班女乐的聚集之所。女伶冯翠霞等四人是扬州太监徐某所赠,原唱弋阳腔,后习昆腔。冯翠霞擅演《琵琶记·训女》、《荆钗记·开眼·上路》等。钱从苏州申氏家班聘请女教师沈娘娘教习女乐,女伶十数人,角色行当比较齐整,能戏也较多。

申时行家班:申班是万历年间苏州最负盛名的家庭梨园昆班。申卸职内阁首辅后南归家居,广蓄声伎,遍征梨园。家班中有名伶周铁墩、沈娘娘、顾伶等,所习梨园为江南首称,为苏州“上三班”之首,以演《鲛绡记》闻名,誉称“申鲛绡”。其子申用懋于崇祯初拜尚书,辞归后也好昆曲。这时除大班外,还备有中班和小班,中班名伶金君佐擅演《葛衣记》、《七国记》,小班管舍也十分杰出,演《西楼记》最为擅长。

屠隆家班:浙江鄞县人屠隆,曾任青浦县令,万历十二年(1584年)在礼部主事任上被劾罢归后,便纵情诗酒,与优伶演戏。十数年后虽复官,但已无意功名。屠蓄有家班优童,自己也能唱曲,不仅命侍儿、苍头演剧,自己也常杂在优人中演戏。所作传奇《昙花记》,就是由他亲自指导家班童伶演出的。他还带着家班随之出游而演出,炫耀技艺,还到过苏州出演,可知其家班水平不低。

张岱家班:自万历至崇祯,绍兴张岱家族酷爱昆曲,其祖父在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罢职归家后,就开始蓄养声伎,其父科场失意,也热衷于演剧。他家移居杭州西湖时,曾造楼船演剧。张家三代,乐此不倦,先后曾组班六次,次序为可餐班、武陵班、梯仙班、吴郡班、苏小小班、茂苑班,出了十数位名伶。张岱喜欢将家班梨园带到社会上去供大众观赏,如崇祯二年(1629年)八月,船经镇江已至半夜,张岱竟带家班上金山寺大张灯火演出。张岱与各地名伶都有交往,名净串客彭天锡曾五次在其绍兴家中串戏五六十出,对其家班梨园的水平提高很有影响。

徐锡允家班:乡人有“徐家戏子瞿家园”之说,为常熟的“二绝”。徐氏家班在常熟是很著名的家班。活动于万历末至崇祯初年,徐平生嗜好昆曲,精通音律,所置家班成员都是十岁左右的童伶。徐亲自教授,指导演戏,有诗云:“九龄十龄解音律,本事家门俱第一。”演剧之声誉,遂冠一邑。

田宏遇家班:扬州人田宏遇是崇祯朝田贵妃之父,依仗其皇亲的权势,在北京宅第蓄养很多歌姬,张岱说他家“歌儿舞女数百余人”,则演剧的家班女乐人数也是惊人的。因家败失身为妓的著名优伶陈圆圆,也是被田在苏州觅得带去北京加入田氏家班的。

祁豸佳家班:明末山阴祁家是望族,族人都与昆曲有缘。豸佳乃祁彪佳堂兄,平生酷爱昆曲,多才多艺,张岱说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他精通音律,一字百磨,常自为新剧,亲自教家班童伶,口口亲授,家班名角阿宝最能“曲通主意”。祁彪佳在崇祯十七年(1644年)的日记中,多次记载有观看他的家班演出,还说到他自于灯下演鬼戏,眉目生动,可谓一奇。南明弘光王朝覆灭后,他即带着家班从南京避难回山阴,还要演戏。

阮大铖家班:阮大铖安徽祖上就蓄有昆曲家班。崇祯帝即位后,阮被削职为民,避居南京,营造石巢园,建筑咏怀堂,蓄养家班,排演他创作的《春灯谜》、《燕子笺》等昆曲传奇。张岱说阮的家班“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所以阮家班的演出,“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阮家班在没有家宴时,也去“淮清戏寓”挂牌。崇祯十五年(1642年)中秋日,冒辟疆等人就曾通过淮清戏寓邀阮家班在秦淮河亭演《燕子笺》,为董小宛洗尘。该班有曲师陈裕所、朱音仙,弘光朝时,昆曲名伶彭天锡也曾一度在阮家作说客。明亡阮死后,阮家班成员大多流落到如皋,成为冒辟疆家班的成员。

侯恂、侯朝宗家班:明万历至崇祯,商丘侯氏父子两代的家班优童为商丘第一。父侯陶雅好昆曲,他为了使家班优童“穷态极工”,令小童随侍入朝班,观察体验诸大老贤奸忠候之状,在表演中悉心模仿,“取神似逼真以为笑噱”。公子侯朝宗,自诩“余不知诗,知歌”,雅嗜声伎,妙解音律,知唱昆曲者惟有吴人,自苏州买来优童,延师教童极严,而且亲自按谱,不使有一字讹错,连梨园老弟子也畏服其神。侯家班优童不仅商丘第一,在中州也名闻遐迩。

明代的家班繁荣,是昆曲史上的一个突出的现象,但家班起伏较大,一般寿命都很短;而民间的职业戏班与社会俱进,跟昆曲的盛衰更有密切的关系。明张翰《松窗梦语》说,“一郡之内,衣食于此者不知几千人矣”,说的是明嘉靖末万历初苏州的事。可知昆曲兴盛后,职业戏班也似雨后春笋,为数不少。这些职业戏班除在苏州演出外,还向附近地区发展。职业戏班的流动,促进了昆曲的发展和繁荣。

职业戏班演唱水平高的,被称为“上班”、“名部”,主要在大中城市演出,也常应召于官僚、士大夫、地主、富商之家,官府公宴,文士聚会,也会召他们演戏。演唱水平差的戏班,大多活动在小县城和乡镇,观众是一般的市民和农民。职业戏班的艺伶有从家庭戏班散出来的,大部分是由戏班自己培养的,一般都是男班,女班极少。有时男班也会插入女优几人,串戏的女优大多为“娼兼优”。

职业戏班的演出场所,除应召在私家和官府的厅堂外,大都是在会馆、寺庙、广场、河边、船上,戏台有固定性的、临时性的和半临时性的。固定性的戏台建在会馆、寺庙,至今遗存尚有可见;临时性的和半临时性的一般搭在广场、街边、河边,在明人画《南中繁华图》和常熟翁氏旧藏《南都繁华景物图卷》中可以看到这类戏台的形式。职业戏班相对于家庭戏班多演散出来说,它在城市和乡村演出的基本上是全本戏。这种全本戏是经过精简场子、删改曲白而首尾连接、情节完整的节本戏。这种形式的演出,观众喜欢,演出效果也好。相对于家庭戏班多演生旦戏来说,它的演出剧目除观众早已熟知剧情的如《南西厢》、《琵琶记》的生旦戏外,大多演观众爱看的各种行当的戏如《鸣凤记》、《千金记》、《精忠记》之类,观众喜爱的艺伶也往往不是生旦脚色。

明中期后的职业戏班的留存资料很少,职业戏班进入清代以后又得到很大的发展。明末著名的职业戏班在南京有兴化班和华林班,苏州有金府班,北京有沈香班等。

兴化班和华林班:南京梨园部先有兴化班,这在明张岱的《陶庵梦忆》中就曾提到观看兴化大班演出《西楼记》的事。那次演出连唱七出戏,极其认真,精彩百出,演出水平不低。大班有名伶马锦、陆子云等。明潘之恒《鸾啸小品》也提到兴化小班,“其人多俊雅,一洗梨园习气”。小班有名伶周旦、朱林、高瞻等。当时与兴化班齐名的有华林班。明侯朝宗在《马伶传》中说:“金陵为明之留都……梨园以技鸣者,无虑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曰兴化部,曰华林部。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当时,兴化在东台,华林在西台,对台演出,两台都演《鸣凤记》,试比高下。当演到夏言与严嵩两相国争论河套问题时,观众先是“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后来索性都跑到西台前去了。结果,东台没能将戏演完。原来西台华林班演严嵩的李伶,表演精彩出色;东台兴化班演严嵩的马伶,羞恼之下已卸妆走了。三年后,马伶归来,遍告原来的看客,再与华林班的李伶重演《鸣凤记》。当演到《河套》一出时,马伶扮演的严嵩无不毕肖,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那日,兴化班的演出超出华林班许多。当夜,华林班就去访马伶,请教其故。马伶说,他听说当朝相国某人与严嵩相类,就去“求为其门卒三年”,服侍那位相爷,刻苦揣摩其举止形态语言,终于演来得心应手,惟妙惟肖。华林班诸伶叹服不已。

在南京尚有赫可成班与陈养行班。赫班“年俱少,而音容婉媚,装饰鲜华”,因此亦称“赫可成小班”;陈班的小生戏,“楚楚风流”,“皆可勉为梨园佳子弟”。赫可成工旦角,陈养行工生角,在南京也小有名气。

金府班:苏州的金府班有著名艺伶生角宋子仪和外角陈氏,擅演《炳灵公》和《虎簿记》等剧闻名。据清王抃《王巢松年谱》,崇祯十六年(1643年)元宵节苏州演剧最盛,王巢松观看了金府班演出的《炳灵公》,“观者无不叫绝,询之方知为宋子仪也”。该班演《虎簿记》,生角宋氏扮演花将军,外角陈氏扮演张定边,“真有生龙活虎之意,亦可谓观止矣”。

在明万历年间,苏州又有“吴徽州班”,班主自徽州来,组织了吴伎职业戏班。明冯梦祯《快雪堂日记》说,“昊伎以吴徽州班为上,班中又以旦张三为上”,该班在万历三十年(1602年)曾演出《义侠记》。明潘之恒《鸾啸小品》也说,张三专工小旦,“醉而上场,其艳入神,非醉中不能尽其技”,曾演《明珠记》,技艺举世无双。

沈香班:上文已经提到北京有沈香班,曾于崇祯五年(1632年)应召入宫为周皇后祝寿演出《南西厢》五六出,十四年又进宫演《玉簪记))一二出。两次进宫演出,其演出水平当在一般戏班之上。

北京的演剧活动,明亡时一度消歇,直到清康熙以后开始复兴

明代的昆曲理论研究

自嘉靖、隆庆年间魏良辅改革昆山腔和梁辰鱼新编昆腔传奇以后,昆曲发展得很快,唱曲、演剧、创作传奇在万历年后都走向了繁荣和发展。与此同时,昆曲的理论研究也得到了高度的发展,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戏曲理论研究的黄金时期,它指导着昆曲艺术向更高层次的发展,也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理论遗产。

在昆腔新声形成的嘉靖年,昆曲理论的主要著作是魏良辅的《南词引正》和徐渭的《南词叙录》。前者是对唱曲方法的精辟的论著,其对“罕清、腔纯、板正”的最基本的要求,阐述了经验之谈和唱曲规律,提出了唱曲之“五不可”和“五难”等,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者虽然是论述诸腔纷呈的南戏的专著,但南戏与昆曲传奇有着渊源关系,对了解早期昆山腔是不可多得的资料;徐渭《昆仑奴题词》中提出的“宜俗宜真”的“本色”论,更是非常可贵的创作主张。

当时,还有何良俊的《四友斋丛说·词曲》和王世贞的《曲藻》。何良俊在《词曲》中评述了南曲戏文,提出了两个曲学观点:其一是所谓的“本色语”,认为《拜月亭》高出于《琵琶记》远甚,“盖其才藻虽不及高,然终是当行”,如《拜月亭》中的《走雨》、《错认》、《上路》等出,“皆不须宾白,而叙说情事,宛转详尽,全不费词,可谓妙绝”。其二是“声”重于“辞”,认为“宁声叶而辞不工,无宁辞工而声不叶”,开了沈璟格律学说的先声。王世贞在《曲藻》中比较了南北曲的曲情,说:“凡曲,北字多而调促,促处见筋;南字少而调缓,缓处见眼。北则辞情多而声情少,南则辞情少而声情多。北力在弦,南力在板。北宜和歌,南宜独奏。北气易粗,南气易弱。此吾论曲三昧语。”要言不繁,对后世影响很深。他还对元末至明嘉靖的南曲戏文作了评述,虽然评“曲”不评“戏”,未必尽善,但也有参考价值。

自万历年至明末,昆曲理论的研究逐步走向深入,出现了比较系统的曲学著作,其阐述的理论和主张,可以说一直影响着中国的戏曲艺术界。万历年以后的戏曲批评的散论很多,大多散见在作品的题词、序跋、批语、评点和笔记、日记、书信之中,形式丰富多样,真知灼见如吉光片羽。

兹将与昆曲艺术有直接关系的主要的曲学观点和论著介绍如下:

汤显祖关于戏曲理论的论著并不多,主要的有“四梦”题词、《玉合记》、《旗亭记》、《董解元西厢记》题词及有关书信,比较系统的只有《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一文,论述了有关戏曲的产生和发展、戏曲的作用、演员的修养和表演等问题。汤显祖最有特色、最有影响的理论集中在三个问题上:情与理,意趣神色,曲意与声律。

汤显祖所讲的“情”,涵义很广泛,为其思想的核心。在创作中,又表现为他的创作思想,即“因情成梦,因梦成戏”、“为情作使,劬于伎剧”。与封建的“性理”思想相对立,他逐渐完善了“情至”的观念。他曾借用达观的话说“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创作《牡丹亭》时又说:“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牡丹亭》所写的就是“情”与“理”的冲突,杜丽娘就是“情至”观念的最好的形象体现。他提出的“凡文以意、趣、神、色为主”,内涵非常丰富,并主张“四者到时”在总体上来体现作品的“曲意”,则是讲艺术的个性与风格。他非常重视作品的“曲意”,反对死守“九宫四声”。他说过:“弟在此自谓知曲意者,笔懒韵落,时时有之,正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这是在别人妄改他作品时说的过激话语,当然不太正确,但他重曲意,重才情,贵情至,贵自然,反对死守声律之道,也是符合艺术创作规律的。

沈璟致力于声律研究,曲学著作颇多,如《正吴编》、《论词六则》、《唱曲当知》、《古今南北词辨体》、《评点时斋乐府指迷》等均不传,惟《南九宫谱》和[二郎神]套曲《词隐先生论曲》流传至今。他对昆曲的声律有着精深的研究,又对传奇的“本色”极力推崇。这两方面概括了他的主要的曲学主张:合律依腔,专尚本色。

沈璟被人称为“格律派”,在昆曲进入繁荣发展期时,他要求“词人当行,歌客守腔”,使昆腔规范化,无疑是正确的。在[二郎神]套曲中首先提出了“合律依腔”的要求,把严守声律放在第一位,而且把何良俊的“宁声叶而辞不工,无宁辞工而声不叶”看作“词宗宝藏”。后来他进一步说:“宁协律而不工,读之不成句,而讴之始叶,是为中之之巧。”这就走向了绝对化,也是偏激之辞。沈氏强调的是昆曲的“唱”,后人将它引申纵容为可“不成句”,那就是误解了。[二郎神]套曲提出了三个问题:须讲四声阴阳,尤重入去声;须讲句法,不可将律诗句法混入;须讲用韵,遵中州韵(指借押中原音韵)。实际上他是主张“晓文义”、“能审音”的,这是曲学观点的精髓。他反对时弊、“专尚本色”,兼有“当行”的意思,主张语言要拙朴浅显,重场上之曲,提倡返古。

潘之恒在苏州、南京、扬州等地看了不少昆曲后,所著《鸾啸小品》,记录了不少艺伶,阐述了他对昆曲表演的见解,是比转早的有系统的昆曲表演理论。其中,《情痴》曰:“能痴者而后能情,能情者而后能写其情。”他说的“能情”,就是理解和体验角色之情,“写其情”,就是要能够表演出这种情。进而说:“具情痴而为幻、为荡,若莫知其所以然者。”情感投入后要十分自然地去表现,达到化工之境。《仙度》曰:“人之以技自负者,其才、慧、致三者。”优秀的艺人需有才华、智慧、风致三者,有才无慧就缺少灵气,有慧无致终不能脱颖而出。这三者虽很难兼备,却是优秀艺人必须具备的条件。《曲余》曰:“音既微矣,悲喜之情已具曲中,一颦一笑,自有余韵,故曰曲余。”唱曲要有声情,就必须识曲,然后能宣情。他在《正字》中又说到“欲尚意、态之微,比先字、音之辨”。潘之恒对唱曲有很高的表演性要求。关于表演技巧,他在《与杨超超评剧五则》中提出了“度、思、步、呼、叹”的理论。“度”,即表演角色的感觉;“思”,即表演要有内心依据;“步”,即步法,引申为表演技巧,要合规矩应节奏;“呼”与“叹”,即指白口,所谓“呼发于思”,“白语之寓叹声”,都需要有内心情感作依托,才会真切、自然。潘氏的表演理论已具有了艺术美学的追求。

王骥德的《曲律》是这时期最重要的曲学著作。全书四十章,论述全面,自成体系,对以往的创作经验和曲学研究作了总结,特别是对昆曲传奇的创作提出了文学和演唱“两擅其极”的主张。王氏《曲律》与吕天成的《曲品》被认为是万历曲学的“双璧”,对当时及后世昆曲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王氏《曲律》史、论、评兼顾,在其理论中关于风神、虚实、本色、当行等都有精到的论述,并充分肯定了汤显祖和沈璟两大家的曲学成就。

所谓“风神”,王氏说:“其妙处,政不在声调之中,而在字句之外,又须烟波渺曼,姿态横逸,揽之不得,挹之不尽。摹欢则令人神荡,写怨则令人断肠,不在快人,而在动人。此所谓风神,所谓标韵,所谓动吾天机。”王氏提倡的“风神”,已是超脱于声调、字句之外的内在精神和动人风貌,实际上说了作品的感染力取决于“情”和艺术灵感。“虚实”是中国美学的核心内容,王氏将它运用于戏曲研究,提出了他的著名论断。他说:“剧戏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以实而用实也易,以虚而用实也难。”并说《明珠记》、《浣纱记》是以实而用实,而《牡丹亭》则是以虚而用实。前者因事设戏,容易流于浮浅,后者能在作品中寓情寄意,于笔墨之外创造意境;而艺术的创作规律则是以“虚”表现“实”,“虚实相生”也就更能体现“风神”。关于“本色”讨论已久,王氏先从语言的通俗化明确提出:“作剧戏,亦须令老妪解得,方入众耳,此即本色之说也。”也就是场上演唱,观众无不通晓,始称“通方”。接着他由曲词“婉丽俊巧为上”,深一层次阐述“本色”也要达到一种境界,譬如汤显祖“其才情在浅深、浓淡、雅俗之间,为独得三昧”。这就比以往诸论高明多了。王氏对“当行”的理解,主要是从演出总体效果来阐述的。如结构,要“贵剪裁”,“贵锻炼”,“审轻重”;如宫调,要“以调合情”;如词格,要“大雅与当行参间”,即曲词的“雅”要与声律、演出效果相结合,才能“可演可传”。

可以说,王骥德是第一个专题研究汤显祖和沈璟的理论家,他肯定了汤显祖“技出天纵,匪由人造”,“二百年来一人而已”,同时也肯定了沈璟“法律甚精”,“斤斤返古”,“专尚本色”。并且在评述汤、沈的基础上,进一步作了比较:“临川之于吴江,故自冰炭。”汤氏“尚趣”而“近狂”,“直是横行”,得自天纵,“不可勉而能也”;沈氏“守法”而“近狷”,“斤斤三尺”,出于人为,“可学而知也”。汤氏传奇“妖冶风流,令人魂消肠断,第未免有误字错步”;沈氏传奇“板眼场步无破绽,然不能使人喝采”。王氏的评述中肯而有辩证精神,启发了吕天成的“双美”说。

吕天成的《曲品》是开创性的戏曲批评著作。上卷评戏曲作家九十五人,散曲作家二十五人;下卷评戏曲作品二百十一种。凡嘉靖以前的作家作品称“旧传奇”,隆庆、万历以来的作家作品称“新传奇”。吕氏品评作品主要从词采、情节、关目、音律等方面进行评论,还很注意作品的比较分析,从中提出了创作流派问题。这是全面研究明传奇的最早的著作。吕氏在理论上的最有特点的贡献有两点:声律才情双美说,本色当行说。吕氏对沈璟和汤显祖都是非常推重的,由于沈、汤创作志趣不同,在艺术上的追求也不同,沈重格律,汤重才情,诸家所论常有所偏颇,而吴江派的王骥德和吕天成对此专门作了研究分析,在沈、汤间取折中的态度,这在当时影响很大,而后赞同他们观点的人渐多,一直影响到明末。吕氏说:“二公譬如狂、猖,天壤间应有此两项人物。不有光禄,词型弗新;不有奉常,词髓孰抉?倘能守词隐先生之矩矱,而运以清远道人之才情,岂非合之双美者乎?”合沈璟之格律和汤显祖之才情,即为“双美”。明代论当行、本色者甚多,吕氏认为“当行之手不多遇,本色之义未讲明”,并就着眼于场上之曲指出:“当行兼论作法,本色只指填词”,当行要讲结构技巧,本色别有机神情趣;当行不是卖弄学问、做文字游戏,本色不是摹剿家常语言;本色与当行之间是密切关联的,都为了演出效果。此论简明直捷而有辩证法,实属难得。

冯梦龙虽然没有留下戏曲理论专著,但他的精到的戏曲理论主张影响很大。他对戏曲理论研究的观点,散见于所编的《墨憨斋新谱》、《太霞新奏》和《墨憨斋定本传奇》的小引、总评和眉批之中。他在曲律、创作、表演方面的见解,在戏曲批评史上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在曲律上,他主张声调和谐,音韵严正,词藻新丽,案头、场上两擅其美。一他的《墨憨斋新谱》已失传,原是为订正沈璟《南九宫谱》的,沈自晋修订《南词新谱》时,将《墨憨斋新谱》的未完成稿编了进去,,约有一百六十多条。据《太霞新奏》,冯氏提出“词家三法”,即“曰调,曰韵,曰词”,认为要严守音律,又不为所拘,游刃有余,情真意新,文采斐然,方为高手。从其所写的各本的小引与批注中,可以看出他的创作主张着眼于场上演出,戏曲要“发于中情”,表现人的真情、“达人之性情”;贵在创新,反对落套,“化腐为新”,“令观者耳目一新”,最为重要;情节结构要自然而然,主次分明,“针线不漏气脚色配置要恰当,不要“偏累生旦,’,他脚过稀;作曲要“明白条畅”,“节次清楚”,把事情原委说明白;恪守填词家法,律必叶,韵必严,也要重视词意的表达。他在眉批中有很多属于表演上的“提示”,相当精辟,为研究昆曲的表演艺术提供了可贵的资料。

沈宠绥是明末的声律家,他的《弦索辨讹》、《度曲须知》是两部很重要的著作。《弦索辨讹》专论北曲的字音和唱曲口法。因北曲的唱衰落后,无谱可稽,江南人氏又“重弹不重唱”,昆腔兴起后,“曲祖自雄,耻于服善”,字面之平仄阴阳,往往以讹传讹。所以,沈宠绥先是校订坊刻《中原音韵》,然后对北曲字面详加厘考,细辨音切,求字之正声、声之本义,又能“势应考俗”,使昆曲中之北曲的唱有范例可循。《度曲须知》则兼论南北曲,解说昆曲中的字音的规律与技巧,并还对声腔源流和北曲古律存亡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沈氏概述了魏良辅改革昆山腔的成就,南曲兴而北曲衰,指出北曲“有未尽消亡者,疑尚留于优者之口”,如《林冲投泊》、《萧相追贤》之类,古格犹存,也指出当下呼为“北调”者,“则名北而曲不真北也”,“渐近水磨,转无北气”,研究北曲的唱法似更为重要,并对北弦索、南鼓板的区别作了分析。沈氏讲字音尤细,分为上半字面和下半字面,“出字总诀”以管上半字面,“收音总诀”、“入声收诀”、“收音谱式”以管下半字面。“出字”,即字音出口,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收音”。因为从来唱家只管得上半字面,而对下半字面常有所忽略,功夫全在收音,唱家却未有讲及。沈氏以为:审音之理与切音相通,“盖切法即唱法也”。因此详论字头、字腹、字尾,创“过气接脉”之说和“阴出阳收”之法,以达到出口精良,无字不收之佳境。沈氏虽用很多篇幅辨讹正音,但也指出唱曲终以美听为要,“一字有一字之安全,一声有一声之美好,顿挫起伏,俱轨自然”。“自然”,即“天然字音”,故曰:“声籁皆本自然,一经呼唱,则机括圆溜,而天然字音出矣。”纵观昆曲流行以来,沈宠绥不愧是一个独有最高造诣的曲唱理论家。